分卷(161)(1 / 3)
震雷不休, 银电林密。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 城池外周的天空, 被黑瘴侵占满,无数死魂厉鬼怨毒的笑声直贯大脑
上天啊
勉强逃进城墙后的走荒人与城民挤在一起, 呆若木鸡。
几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处人间, 还是身处地狱。
唯一的慰藉就是, 有城神在,有仙门修士在, 瘴雾与死魂就会被隔绝在城墙之外。但是,很快地,这一丝虚无缥缈的慰藉,也碎了个干干净净所踩着的大地正在剧烈起伏,立于大地上的人们,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在大海。
泥土的潮头,高高抛起。
在不知道是谁凄厉的悲鸣里,依山而建的城池,被山淹没了。
而在别的地方,平原旷野上的城池,人们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就看见熟悉的城忽然少了一大半那一大半城区,连屋带人,一直坠进黑漆漆的裂缝里去了。
十二洲拼合在一起的板块,仿佛成为了一张纸,一张薄脆的,正在开裂的纸。巨大的裂缝起于西洲北角,却一直延伸到清洲东南角。裂谷深不知几千几万丈,岩浆从地底涌出,灌满裂缝。自高空俯瞰,就像人间发了一场暗红色的洪水。
血亮的河网肆意纵横地蔓延。
裂谷在大地上斗折蛇行,如同亮红的闪电,转眼就撕裂到梅城附近。
岩浆抵达城墙墙根的时候,左月生正在梅城暴动的城区中大踏步行走,两把深黑漆金的陌刀刀身满是鲜血。暴动已经被他以雷霆般的手段,给强行镇压了下来所有试图煽动难民和城民混战的御兽宗弟子和散修,都被他击杀了。
陌刀挥刀最后,如鱼鳞排雪。
收刀之际,刀身的金漆已经被粘稠的血迹给压过了。
左月生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人是罪不容赦的,又有多少是情有可原的。他只是想起不渡和尚在去坐镇金楼白玉船前,来找他喝酒,喝着喝着,忽然就沉默了。
烛火下,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和尚,罕见地露出了点佛子的意味。
眉目印火,大慈大悲。
他说:胖子,从今以后,我们都是罪人,都是囚徒,都要在良心的炼狱挣扎,煎熬。
当时左月生抄了根鸡腿骨,砸过去说:去你的,少跟本阁主来这套。想推销你们佛宗的大悲咒,去跟那群愚夫愚妇推销去。老子才不吃你这套。
鸡骨头正中不渡和尚脑门,留下一道油亮亮的印子。
他却不笑也不闹,只是低声说: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佛陀难佑我。左月生喃喃,大踏步向前,陌刀倒转,砸出。
一面在大地震动中倒塌的墙壁被刀气扫开。左月生从墙下捞出被吓傻了的小姑娘。他走出两步,小姑娘趴在他肩膀上,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奶奶!奶奶!。她抓着左月生的衣服,哭着说救救我奶奶,救救她!
左月生没有停步,没有回头。
扫开墙壁的时候,他就已经看清楚了,粥铺的老妪年岁太大,已然在墙倒柱塌的瞬间,受惊吓死了。
梅城的街道正在崩塌。
一间间或繁华,或简朴的铺子,柱倒墙塌,那些被细心扫起洗净装满的梅花罐碎了一地,山桃白,千山雪,骨里红,金钱绿萼、跳雪垂枝林林总总,红的白的粉的花瓣被气流吹起,洋洋洒洒地飞向天空。
像血,也像纸钱。
人间过往的祥和,在今夜被撕毁了。小门小户,粥茶自足的安宁,就是这么易碎的东西。而左月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渡和尚、陆净所有人都要担这一份因果。他们同样是粉碎这份安宁的推手。
也许,他们可以对自己说:
这不是我的错,人心不足蛇吞象由来已久,代代积累到现在的苦果,想要掰正它,就必须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牺牲,在所难免,我无法对所有死者负责。我是在救人间,我是为了人间的长远发展。
的确,这么说的确没有问题。
可这些哭声,这些血迹,难道就是假的吗?
如果,为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就能毫不犹豫地去牺牲许多人,并且不觉得自己为此负罪的人,是可怕的。因为,他们不为死去的人感到愧疚,也不会为此折磨,性命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
而如果,明知不去做一件事,就会死更多人,却因为畏惧背负良心的谴责,而不愿意去做的人,是可悲的。因为他们求的是自我的安心,他们以仁善为名义,任由几千万人碾碎在埃尘里,这样的人,也不配称诸道义。他们只是自私而已。
前者是屠夫,后者是懦夫。
而他们呢?
他们是罪徒。
一张写满字的纸被扬到左月生脚下,是不知哪个书庄哪个文人,在这些日子,引经据典,痛心难民之死的言语。
左月生看也没看,直接从纸上踩了过去。
风势渐大,卷着黑烟,层层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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